憶老家的水
王雙定
小時候,我們老家的村北和村南各有一股長流水。我們童年時最愛雙手掬一捧喝。春、夏、秋三季,像白糖水,是甜的。到了冬天,隨便掰上玻璃似的一塊冰,還是甜的。像冰糖,也像臘月三十的糖瓜……
村北的那股水離村比較遠,源頭在銀南峪。我最早去那里,是日本鬼子殺人放火的時候,父母親背著我到那里“逃難”。那是個刮風的秋夜。怕我哭出聲來,父母用大人的厚衣服把我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雙眼滿足我觀夜景。
我靜悄悄地看著掛在云絲上的半個月亮。我們走它也走,我們停下,它也不走了。腳下的流水在布滿沙石的溝里嘩啦嘩啦地響,我低頭看,月亮又在水中跟上我們了……我越看越感到好玩兒,努力睜眼看,直到疲勞得睜不開眼……
第二天, 紅太陽從密密的樹梢上鉆出來,我才睜開眼。日本鬼子沒來,我又能看水了??墒悄橇魉畢s變寬了,昨天腳下的水分成許多細流,有的唱歌跳舞,有的碎步慢行。這里的小魚小蝦小蝌蚪蹦蹦跳跳,都爭先恐后地表演舞蹈。小螃蟹跳不起來,只能橫行,反而獨具匠心。
僅僅一夜一天地欣賞,我就深深地愛上了這里的水,甚至想順水去找它的盡頭……我問父親,他說,盡頭很遠很遠,等你長大了自然能找到。
從那時起,我心中一直掛著那條美麗的小河水,因此就想快快長大,經常拿尺子量身高,與小朋友們比高低……
后來發(fā)生了一件大事,讓我徹底明白了這股河水的去向,知道了它的盡頭。
大人們說這條河是季節(jié)河,平時水不大,能彎彎曲曲地順溝流到曲林村,遇到發(fā)大水,流得還要遠。曲林是個缺水村,那年全村人組織起來,決心引水進村,就從銀南峪深處開始,挖了20多里的水渠……
全村老百姓發(fā)現(xiàn)這事后,火冒三丈,找到村干部七嘴八舌地吵吵。有的說:“曲林人太不像話了!水是能拐彎的,可是他們偏要筆直筆直地挖,把我們那么多的好地攔腰斬成兩半?!边€有的說:“叫他們把破壞的地給咱恢復成原樣,再賠償損失……”
村干部們先把亂糟糟的場面壓下來,接著村長說:“你們忘了那段苦了?”眾人這才靜下來。
原來這是曲林村的一段悲慘故事。那一年,盤踞在閻家莊的日本鬼子三天兩頭兒騷擾禍害周圍的老百姓。有幾次把曲林村的男人抓到碉堡上,嚴寒的冬夜,給捆綁的雙手潑滿冷水,連打帶刺,雙手的手指頭就這樣凍掉……
村干部看到群眾安靜了,又說:“大家想一想,他們那么多沒手的人,即使挖一寸渠道也有困難啊!他們不是故意的嘛!我們到曲林里和他們好好談談,爭取很快把這個矛盾解決好。”
第二天,幾個干部到曲林村談了一上午。曲林人認了錯,還說一定把挖壞的土地修完整,再給全村人擺酒席……我們的干部堅決不讓擺酒席,轉身就要回來!他們不讓走,你推我讓了好一陣子。最后曲林的村長硬把雙方幾個干部拉到自己家里,吃了一頓家常飯,才圓滿結束。
自從這件事情以后,我很少去北村的銀南峪玩水。一是離村遠,二是那里不熱鬧,只能轉移到村南那股泉水周圍玩兒。那股水發(fā)源于喝石庵后面的深山里,流到仙橋突然落下來,形成十多丈高的瀑布,緩緩地經峪口流出來,一般情況下可以流到十幾里以外。
老早前,村子東面修了兩口井。一口叫老井,離村較遠。另一口在村子東口,叫東邊井,井邊還安裝了兩個花崗巖石槽,供洗衣服用。洗衣物的大姑娘小媳婦長年不斷,熱鬧非凡。逢年過節(jié),男女老少也來,洗衣服、洗各種蔬菜、洗豬羊的心肝肚腸肺……更紅火的是孩子們玩水、追捉飛鳥蜂蝶,還把井底當鏡子,齜牙咧嘴做鬼臉。有的甚至研究井里的星星是不是井水拿篩子把月亮篩碎的?
我上了初中以后,遇上了一位好語文老師。他講課生動、活潑、認真。有一次講白居易的《憶江南》,講完后問同學們:“你們說,作者寫得好不好?”
大家異口同聲地說:“好!”
老師說:“我建議咱們理論和實踐結合一下,學學白居易,想想咱們學校周圍,或者更遠處美好地方,試著寫一首……”
我想起了老家的水,就舉手說:“老師,我來寫一首吧!”全班同學的目光立即包圍了我,我感到滿臉火辣辣的,冒出了汗。
老師問:“還有誰寫?請舉手。”沒人舉手,只管為我鼓掌……
我很激動,手卻在寫。沒一會兒就寫成了,老師讓我上講臺來念,我顫顫巍巍地走上講臺:
憶 家 鄉(xiāng)
家鄉(xiāng)好,美在河水小。白天鉆進沙石跑,夜晚月亮水上漂。常憶老家妙。
全班熱烈鼓掌,老師面帶笑容,伸出來大拇指……
時光飛快,其間有許多古今中外的大事情都淡忘了,然而我孩童時的那些小事兒卻歷歷在目。
責任編輯: 吉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