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有味是清歡
郭三姣
鄉(xiāng)下、土地、野蔬……生于斯長于斯,不管走出去多遠(yuǎn)多近,一生解不開的農(nóng)村情結(jié);無論舌尖上沾染著渾或素、香與辣,一生棄不掉對“野菜”的偏好。
年歲正月一過,便有了二月秊秊(nian)菜,算是野蔬中的報春菜吧。對于我這個喜愛田野、喜歡綠色的山女子,裹捂了一冬,心都癟了,或者說霉了,自然是迫不及待地出城……
秊秊菜生發(fā)于麥田,此時節(jié)水綠風(fēng)暖,返青的麥苗已是綠意盈盈、生機(jī)勃勃,鮮嫩的秊秊菜就散布于其間,若正好幸運找對了地方,這野菜一掬一堆的,蹲著都不用起身,一會兒就挖一大袋子。只是我不太喜歡這么容易這么快捷,采野蔬,更多的是采春的氣息、采山野的滋味、采一種鄉(xiāng)間的樂趣,尋而采之。尋的過程,好不容易尋到的那份驚喜,才是最美麗的。
挖著報春野菜,三月白蒿、蒲公英,清明前后的苜蓿也應(yīng)時順序地長出來了,我這個“野之蔬”的癖好者就更忙亂了。春天野菜的時令性極強(qiáng),可食期又短,因為不能錯過,就要像蜜蜂“趕花”似的趕挖。比如需要在清明節(jié)時令前采集白蒿,白蒿多生于路邊高闊一些的地垅或荒蕪的田地,不太好找,也不太繁盛,尤其冬雪春雨寡吝的旱春,更是稀缺難覓。蒲公英還好,雖別處也散布,但多集中于果園樹下。
苜蓿本是牧草,養(yǎng)家畜者專門種植用來喂養(yǎng)牲口的,但清明前后新苜蓿長出二三寸芽苗時,掐其頭兒鮮食,無論是涼拌、蒸不爛子,還是熬米湯、吃面條添鍋,風(fēng)味都堪稱絕佳。若讓我這個最偏愛此種野菜的人來說,那便是凡有苜蓿參與的食味,其余菜品都不能及。苜蓿,野菜之翹楚也。
草長鶯飛,漫步于柳堤,欣賞著曼妙的柳條,當(dāng)然也忘不了摘一些嫩黃的柳芽品嘗其鮮香美味。
春末初夏,野菜比春天更豐沛。枸杞芽、花椒葉、掃帚苗、灰條、人罕、豬毛菜……它們于田間于地頭于菜畦于壟上,不種而生,一蓬一簇一片片旺盛地長,不用耕不用耘,自生不自滅,春風(fēng)吹又生。
說起野蔬,多為綠葉菜,享用的是其最鮮嫩最肥美的“頭頭腦腦”。說起頭頭腦腦,憶起了那年去南京學(xué)習(xí),承蒙幾位經(jīng)常在學(xué)術(shù)會議上碰面的當(dāng)?shù)嘏笥蜒缯?,點餐的時候聽他們說是要“母雞頭、狗雞頭”,還是“馬浪頭、香什么腦”,我們趕緊客氣,推辭這菜太渾太大了……豈知鬧了半天,就是苜蓿頭、枸杞頭、馬蘭頭、香椿……雖說是方言引發(fā)的笑話兒,但一個“頭”字奠定了食野菜的講究,因為“頭,指莖葉的嫩尖”。
不過,采拾非綠葉的野蔬似乎別有另一番興奮。有一種叫“雷菌”的,即雷過而生,雨后于山麓、土窯頂上,從地皮上揭起,像黑木耳,但口感柔軟而韌嫩,與蛋或肉烹炒或做餡,乃是不可言傳的人間美味。此菌類野菜就是我們都愛的地軟軟,也叫地皮菜。
野菜是山岙野澤之菜,尋之采之,煞費周折,只有喜歡戶外運動者樂意為之。野菜也是鄉(xiāng)菜,因鄉(xiāng)情而戀鄉(xiāng)菜,因鄉(xiāng)菜而起鄉(xiāng)思、鄉(xiāng)愁亦是自然的。
在城市生活了30多年,但鄉(xiāng)菜年年不絕于桌,村娃稚子時,提籃兒持锨兒,相隨成群挖野菜的情景,就像儲存于舌底的鄉(xiāng)味,無論什么時候想起,都清晰可辨、回味綿綿。還有老母親一直往城里給她這個愛吃野菜的女子捎了一趟又一趟,捎了多少年多少回,老家的情味、老娘的疼愛也就這樣濃濃的捎來……
現(xiàn)在,我又像我的母親一樣,給女兒帶野菜。只是女兒遠(yuǎn)在北京,我需要將煮熟的野菜,團(tuán)成一盤子量的圓團(tuán)兒,凍于冰柜,機(jī)遇合適的時候,幾十團(tuán)冰球兒一并帶到北京,也夠女兒吃上一陣子的……
菜之最益人者,惟“春食苗,夏食心,秋食莖,冬食根”。故此,吃野菜,滿足的不僅僅是味蕾,更是讓飲食順應(yīng)自然。尤其青黃不接的春天,新菜尚未播種,冬藏的亦匱乏萎糠,大地正好奉獻(xiàn)上俯首皆拾的綠葉蔬菜。況且它們又那樣的鮮嫩鮮甜鮮香鮮美。況且它們大都藥食同源,具有保健治病功效:白蒿,堿化體質(zhì);苜蓿,補(bǔ)益全身;蒲公英,被譽(yù)為天然青霉素;馬齒莧,治療腸炎遏止痢疾一絕……
野菜雖出身荒野,無門無戶,也無種養(yǎng)成本,但它從來就不低賤。要么,怎么會流于文人雅士的舌頭與筆頭呢……
早在《詩經(jīng)·關(guān)雎》中就有“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蘇軾也樂享“爛蒸香薺白魚肥,碎點青蒿涼餅滑”的野趣;陸游更是“晨烹山蔬美,午漱石泉潔”的田園典范……
要么,又怎么會在崇尚高品位餐飲的時下,堂而皇之地登上高級筵宴,成為清香悅目、色味俱佳的冷盤配菜,或是專為魚肉膩食后的開味爽口妙品。
挖野菜、擇野菜、洗濯野菜、焯煮野菜,再涼拌或烹炒野菜……棵棵大自然中廢棄的芽苗搖身變成盤中菜,還真是盤盤皆辛苦。
待終于挾上筷端、送于舌尖,嚼咽小滿足的時候,感受到的是生命中本真的清淡暢適,心中自然地升騰起一種淡遠(yuǎn)的清曠歡愉。正如東坡居士,于早春的景色里品茗野炊時寫道的:蓼茸蒿筍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
責(zé)任編輯: 吉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