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我最愛做的事之一,就是去地里看西瓜。一馬平川的關(guān)中大平原上,在酷日下,我戴了草帽,偷了哥哥的墨鏡,很拉風(fēng)地走在滾燙的柏油路上,朝西瓜地進發(fā)。
種西瓜的地,一般來說,都是好幾家挨在一起,少則幾畝,多則幾十畝。因為一家種了,相鄰的人也會跟著種。除了地表一層曬得發(fā)白的瓜蔓,中間點綴著枕頭般大的西瓜。
空曠田野里飄蕩著微風(fēng)。在日頭下,巡視西瓜地的我專注又快樂。馬路邊停下了兩輛小車,五六個男人從車?yán)镢@出來,不由分說地圍坐在小方桌旁,汗流浹背地叫嚷:“大爺,給挑幾個瓜。先殺一個吃。”
他們在叫爺爺,我跟在爺爺身后,看他彈彈敲敲,終于摘了一只十幾斤重的大瓜,拎到桌上,砍掉瓜蒂。眾人眼睛齊刷刷盯著西瓜,可惜瓜讓我們失望極了。粉中帶白,籽都是白的。頂多六成熟。爺爺又挑一個,結(jié)果,五成熟都沒。大失水準(zhǔn)的爺爺?shù)沟ǎ€準(zhǔn)備再犧牲瓜。顧客和我都已對“老經(jīng)驗”沒信心了。爺爺也自我懷疑,只好任我小試身手。
我踱了不到十步,不敲不摸,只是觀察了一下,果斷地摘了一只大瓜,扛到桌上來。眾人一臉懷疑地看著我,對我的瓜不抱希望。我不說話,手起刀落,攔腰砍下。隨著刀刃嵌入瓜皮剎那,瓜身自動裂開,鮮紅的沙瓤在裂縫處乍現(xiàn),人們一陣歡呼。一群人風(fēng)卷殘云般地解決掉了一只大西瓜。
挑瓜,當(dāng)然不是碰運氣,而是靠知識。
既然我是個愛讀書的吃貨,那關(guān)于我最愛的西瓜的一切知識,我哪能視而不見。長在地里的瓜,最好挑,只需觀察瓜蔓上每一片葉子與蔓之間的螺形瓜絲,從頭至尾全都干了,那么這條蔓上的瓜就成熟。已摘下的瓜,觀察其表面花紋,越清晰皮越薄,瓜蒂處要內(nèi)陷。皮光水滑,熟瓜。超市買瓜,我只要繞瓜堆轉(zhuǎn)一圈,拎一只的瓜就走,而不需要像其他人一樣又摸又敲,翻來覆去地折騰瓜。
現(xiàn)在回想,了無人煙的田野里一個小姑娘獨自呆在瓜棚里,前后無門,在木板拼湊的簡易床上或躺或坐,看書、聽廣播。偶有小小不安掠過,我很快便忘諸腦后,吃飽西瓜,安安穩(wěn)穩(wěn)地睡著,直到家里來人叫吃飯。
上學(xué)時我也惦記地里的西瓜,放學(xué)不惜繞遠路。為了去地里摘瓜吃,同村大胡子叔每次都跑過來站在我面前取笑我:“這女子天天放學(xué)跑地里吃瓜,家賊難防哎。”我白他一眼,冷冷地拎一只瓜就走。
瓜成熟期,我們就在馬路邊支起瓜攤賣瓜。我跟哥守瓜攤,算是馬路上一道風(fēng)景。我哥愛打扮,穿著鮮艷的沙灘褲,白背心,脖子上吊著一串閃亮的銀十字架。他和我姐一樣的白皮膚,屬于曬不黑的天然白。他拎著一桿秤,給人家稱瓜的樣子實在帥氣。
西瓜,是一種當(dāng)我看到就想要抱一堆回家的水果。那紅艷芬芳的色香味,仿佛讓人聞到了田野泥土的氣息,百吃不厭、百看不厭。或許是因為在此時寫它時才感覺到,那些深沉而豐富的記憶原來是一直活著的。 云翦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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