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的我，總是喜歡抬頭看天上的云。假期里，我是個小羊倌，常常趕著一群羊到田野里，把羊群趕到水草豐美的地方，就撒手不管了，讓它們自由活動——隨你們吃去吧。在碧綠的草地上，潔白的羊群于是成為游動的云朵，一會兒飄在這里，一會兒飄到那里。我坐在光潔的大青石上，托著腮，癡癡地看天上的云朵。
很多時候，鄉(xiāng)村的天空都是瓦藍瓦藍的，幾朵云點綴在上面，像堆積的棉花。云彩也會走路啊，她輕悄悄地挪移，輕悄悄地變形，有時是低頭吃草的大綿羊，有時成了一匹奔跑的馬，有時是仰頭哞哞叫的老牛，引起我無盡的遐想。
云彩是什么做的呢，我常常有這樣的疑問。老師說是水汽，可我不太相信，水汽咋就那么白那么白呢？那一定是仙女用來做裙子剩下的布料，被灑在了天上。這個想法源自于奶奶，她經(jīng)常給我講七仙女下凡的故事，說，七仙女漂亮著呢，穿著白得像云朵的裙子。
我還喜歡傍晚時看云，站在村西的打麥場上，癡癡地看夕陽下的火燒云。西面的山頭上，太陽像喝醉了酒，臉紅紅的，把天上的云染成盛開的牡丹，或者芙蓉，或者別的什么。常常有飛機經(jīng)過，筆直的尾煙也被染成了紅色。身邊的蜻蜓披了金色的光芒，在打麥場上盤旋，飛上飛下，與天上的飛機媲美。
奶奶也喜歡看云，不過，她關(guān)心的是天氣。她說看云彩比聽廣播的天氣預(yù)報要準(zhǔn)?！疤焐硝庺~斑，明日曬谷勿用翻”，“日落烏云漲，半夜聽雨響”，“天上云像梨，地下雨淋泥”，奶奶說這些諺語像背詩一樣。她叫我怎樣識別天上的云彩，哪種是雨云，哪種不是。
后來，漸漸長大，然后離家讀書、工作，離村莊越來越遠，直到在人流如海的城市扎下根來。整日忙忙碌碌，早已忘記了抬頭看云——城市的天空找不到那樣的云，而當(dāng)年看云的那份心境，也早已被歲月消磨掉了。
直到有一天，重又抬頭看云。那是去內(nèi)蒙古出差，到了夢寐已久的呼倫貝爾大草原。眼前的綠草一望無際，浩浩蕩蕩，天空藍得出奇，朵朵云彩像潔白的哈達。
望著似曾相識的云朵，鄉(xiāng)村看云的那些往事，突然間呼嘯而來，如一顆子彈擊中我的心——故鄉(xiāng)瓦藍的天空，天空上棉花一樣的云朵，云朵下那個美麗的村莊，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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