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 老屋
喬亞平
冬日,陽光很好。
回到了闊別20余年的老家。老家縣底村,距現(xiàn)在居住的小城20多里路。
兒時的生活很難忘??h底村是鎮(zhèn)政府所在地,土地肥沃,農(nóng)業(yè)發(fā)達,人口密集。上世紀70年代,我還很小,就在村里的照相館照過相,媽媽在供銷社扯布為我們做新衣,書店里的大部分小人書應有盡有,村里3天還會逢一次集,異常熱鬧。
農(nóng)閑時,戲班子會來唱戲。戲場里,賣小吃的、賣牲口的、雜耍的,人來人往。各種吆喝聲、叫賣聲、喝彩聲交織成一幅濃濃的鄉(xiāng)村風情圖。
春節(jié)期間,有各種社火表演:威風鑼鼓、抬閣、跑船、二鬼摔跤等,周邊村都集中到我們村來表演,可謂是人山人海。晚上有電影看,幕布掛在街上,去的早了占個好地方,晚了就坐在銀幕背面,字和人都是反的,《霍元甲》就是在一個有雪的冬天看的,第一次聽粵語歌曲,是那么蕩氣回腸。
我們村是方圓幾十里姑娘找對象的理想之所,我們以是縣底人而自豪。小學、初中、高中都可以在村里上,別村的孩子背著饃袋來來往往,我們免了住校上灶往來奔波之苦,每天放學可以回家吃一碗熱飯。
15歲那年,我到城里上高中,離開了生養(yǎng)我的故鄉(xiāng)。雖然極少回老家,但家鄉(xiāng)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鐫刻著我的記憶。
此趟回老家,一是看望本家大嬸,二是去看看我們家的老屋。村里說房子不在規(guī)劃線上,要求拆掉重蓋。
大嬸住在兒子家。房子是新蓋的,墻面貼著瓷磚,很漂亮,家里很暖和。自大伯去世后,大嬸的身體便大不如以前,她滿臉皺紋,大大的眼睛渾濁不堪,看不到任何希冀。記得我小時候,大嬸雙眸閃亮,精干利落,既能干又能說,農(nóng)活家務從不甘人后。責任田打理得熨熨貼貼,還喂著幾頭大豬一群雞,院子里蘋果樹、棗樹枝繁葉茂,她喂豬時常常端著一碗高粱粥,紅紅的,邊喝邊騰出手來舀豬食,還一邊和我們逗趣。
不知為什么,越近老屋心跳得越快,這么多年了,老屋,你還好么?不會有魯迅先生筆下那種蒼涼吧?
近了,近了,朱紅的大門出現(xiàn)了,門楣上“凝祥聚瑞”幾個大字映入眼簾,這是我上初中時蓋的,那時時興蓋平頂房,媽媽便鉚足了勁攢錢,蓋了廚房和大門,很氣派,當時在村里不敢說數(shù)一數(shù)二,也贏得許多人的艷羨。
夏天,媽媽和我把麥子一桶一桶吊到房頂上曬,一根粗粗的繩子,下面綁著鐵桶,我在房上使勁往上吊,攤開,晚上再把麥子攢成堆用塑料布苫起來,明天接著曬;如果天氣不好,就要一桶桶吊下來,這樣的工作常常是我上學前或者下學后完成,記得汗水總是讓眼睛睜不開。顆粒歸倉媽媽才能安心,為了填飽肚子,我家平房立下了過汗馬功勞。
夏天,坐在門洞下,涼風習習;秋天,媽媽在大門下打豆子、掰玉米,滿臉收獲的喜悅……
眼前的大門依然威武,但已明顯落伍,門框生銹了,房檐顯低了,昔日的灼灼風采已消失在歲月的河里。
走進院子,滿目狼藉,落葉柴火塵土比比皆是。1952年蓋的五間北房,門窗油漆脫落了,墻面有些殘破了。走近,輕輕撫摸墻壁、屋門、窗欞,一切的一切,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這就是我20多年前離開時的家么?
不,那時的家,充滿溫情。院子里,曾祖母一襲白衫手拿蒲扇輕輕搖,曾祖父戴著老花鏡手拿放大鏡讀《參考消息》;墻壁整潔,門窗簇新,媽媽勤勞,喂豬喂雞,一刻都不閑,一塊塊鋪磚路,一鍬鍬出豬圈,一勺勺掏茅糞……
那時的家,那時的院子,哪有現(xiàn)在這般凄涼?
春天,桐樹上,滿樹紫色籠罩,散發(fā)著陣陣清香;椿樹剛發(fā)芽,爸爸就撇下幾枝子來,媽媽做的蔥拌香椿很美味;七月十五一過,我和姐姐就爬上粗壯的核桃樹,站在顫顫悠悠的枝條上,開始打核桃,聽“噼里啪啦”的聲音就像音樂;八月十五,院里擺一張小桌,炒幾個菜,獻上月餅蘋果,一家人團聚在一起祭神拜月;秋天,滿院玉米黃澄澄,房檐下、大樹上,到處是,滿院子黃亮黃亮的;窗臺上,大冬瓜、大南瓜,墻上,幾串紅辣椒,屋檐下,幾壇子酸菜、咸菜滋潤著我們的味蕾;下雪的時候,我們也會掃開一塊雪,支個篩子,拉個繩子,罩鳥雀玩,一群孩子躲在門里,先是躡手躡腳,再是嘻嘻哈哈,老爺爺在呵斥,我們在笑,滿院子都是快樂;過年時,嶄新的麻紙貼上了,鮮紅的窗花貼上了,威武的門神貼上了,滿院子飄散著爸爸煮肉煎魚的香味,我們姊妹幾個啃骨頭滿臉油光的樣子幸福極了……
有一年,家里攢了錢,準備蓋房子,爸爸買回了松木檁子椽,堆在院里小山一般。我們姐妹放學回家就刮松木皮,手打了泡,渾身疼痛,用鐮用刀用斧不行,我們就手腳并用,渾身使勁,一條條扒,一點點啃,終于把一院子木料整修得干干凈凈。松樹皮是極好的燃料,我家整個冬天都靠它做飯取暖呢。我們又把椽一根根運上了坪(老房子頂部有木板搭成的空間,很大,能容納許多東西,據(jù)說戰(zhàn)爭期間還能藏人)。我家的坪是松木板的,我上去過,記得上面有許多稀奇玩意呢,有我看不懂的麻紙書,有精致的白鐵燈盞等,如今都下落不明了。再后來,家里沒了蓋房計劃,坪上的椽又一根根運下來賣掉了。那一根根檁子椽,凝聚了我們一家人多少心血和汗水!
站在院子里,抬頭看坪的小木門,很陳舊古老不合時宜。窗前的花椒樹,變得很瘦弱,沒有一絲生機。當年媽媽常把花椒葉剁碎給我們和到面里炸油餅吃。我小時候得了“痄腮”,就是用這棵花椒樹下的泥糊在臉邊的,許多孩子都用過……如今,它老弱不堪,不知它還記不記得我們曾經(jīng)的頑皮和樂趣?
推開屋門,正面墻上貼滿了我們上學時的獎狀。六一兒童節(jié)、考試后、競賽時,所有的獎狀都是老爺爺?shù)尿湴?,來了客人,他總要炫耀他的重孫女……
大衣柜、小衣柜還擺在那里,據(jù)說大衣柜是古董,早年生活拮據(jù)媽媽賣掉了兩個。小衣柜兩個一排鑲嵌在炕上的墻里,只露兩扇門,類似現(xiàn)在樓房的壁櫥。小時候,媽媽總把值錢的東西鎖在里面,我們姐妹望之垂涎,仿佛那是個聚寶盆。
往事依稀,不知再過多少天,這一切就將永遠不在了!
老家、老屋,承載了我童年多少記憶?統(tǒng)統(tǒng)裝進相機,把它們帶走吧,炊煙裊裊,斜暉脈脈,故鄉(xiāng)啊,那些逝去了的,何時與我再重逢?
責任編輯: 吉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