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愁里的冬天(組章)
吳曉波
草垛
一個又一個草垛,憨厚,樸實,溫暖,像極了鄉(xiāng)村母親的懷抱,敞開灰青色上衣,喂養(yǎng)一段瘦瘦弱弱的人間煙火。
草垛伸手,把冬的凜冽輕輕一攔,陽光流了下來,搭起一個其樂融融的鄉(xiāng)村舞臺。
一群麻雀最先把舞臺攪翻了天,用五音不全的歌唱,拉開了演出的大幕。
男人們暫時把農(nóng)事擱在心底發(fā)芽,叼著煙嘴吐出白色的煙圈,在陽光的字幕上,寫下贊美的田園詩。
女人們拉著家常,蘸著頭上的云鬢,把春天的色彩一針一針納進鞋底。踩著它,夢想就會起飛。
村姑娘懷了春,羞紅了臉,把一段心事偷偷交給草垛珍藏。
老牛是草垛眼中的冬日情人??矗岩话训静莘磸图毤毦捉?,一定是咀嚼出愛情的味道。
一群孩子們在草垛里捉迷藏,玩著玩著,就走失了。
草垛,是走失孩子們心中永遠的鄉(xiāng)愁。
鳥巢
村口大柳樹上的鳥飛走了,留下了一雙孤零零的大眼睛。
云朵在眼里是調(diào)皮的孩子。忽左忽右,忽上忽下,用濡濕的嘴唇親吻著黑黑的眼眶。一絲癢溢了出來,村莊幸福得顫栗了一下,被我及時地抓在手心。
陽光在眼里是懶散的孩子。懶洋洋地從眼里爬出來,和村莊打了一個照面,一個呵欠,便軟了半個身子,仿佛被誰偷去了心,繼續(xù)做著昨晚沒有做完的夢。
星星在眼里是怕冷的孩子。輕輕露了下頭,便被凍得縮回了云做的被窩。
月亮是眼里粗心的孩子。披一身冷艷潔白的光,往眼里一鉆,打了一個盹,便一閃而過,落下一條白圍巾,掛成一樹的霜。
燈火在眼里是憂傷的孩子。母親的縫衣針在一盞燈火里穿針走線,縫補著歲月過往,一不留神,扎痛了眼。一坡草尖上的寒露,滾成眼里疼痛的淚。
犬吠
夜,沉得像一壇黑水。星星、月亮和村莊都睡著了。
一滴寒露承受不了夜的重量,滾下來,砸到村莊的痛處,村莊輕輕咳嗽了一聲,嘣出一聲犬吠。
一聲犬吠咬醒另一聲犬吠,一聲犬吠疊著另一聲犬吠,奏響了故鄉(xiāng)最古老的琴聲。
琴聲抑揚,可是你思念的歌吟?星光灼灼,可是你心靈的凝眸?
村莊,河流,還有那些人和事,乘著今夜這古老的琴聲開始流浪。我是那流浪隊伍中的孩子。
流浪。流浪。許多人和事流浪去了遠方。
我常常不知道我流浪到了何方,只有那琴聲還在一如既往歌唱,長成了我體內(nèi)的暗疾,輕輕一摸,它就會痛。
炊煙
在冬天,稻草,玉米秸、高梁稈……都是母親眼里活躍的動詞。
母親把它們剁成一段一段,塞進灶膛,點上火,它們就競相展開故鄉(xiāng)最柔美的抒情。
母親用一把火鉗,嫻熟地操縱畫筆,放飛故鄉(xiāng)天空的水墨丹青?;驖饣虻?,或近或遠,或高或低,一切成竹在胸。
這些動詞心有靈犀,配合著母親的動作。母親動一下,它們就動一下;母親彎一下腰,它們就彎一下腰。
彎著彎著。母親彎不動腰了。故鄉(xiāng)的炊煙也瘦了,瘦成了我詩行里弱弱的文字,像白發(fā)蒼蒼的母親一樣,呼吸越來越輕。
責任編輯:鞏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