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韓 斌

　　1998年2月27日，山西呂梁山南端的吉縣，舉世聞名的壺口瀑布旁的文城鄉(xiāng)南村，男女老少聚集到村小學(xué)的操場里，聽村支書傳達縣、鄉(xiāng)三級干部會議精神，聽村支書安排村里一年的事情。

　　村支書叫郭國娃，五十歲，矮矮的個子，身子很結(jié)實。他安排了果園栽培、地埂花椒樹的管理，又安排小麥滾壓和防治紅蜘蛛蟲，安排了黑木兒、花菇的養(yǎng)殖，又講村里巷里的衛(wèi)生，最后他說：“二十七年前，周總理就關(guān)心咱們移風(fēng)易俗，關(guān)心咱們的生產(chǎn)。我們今年要扎扎實實干它一年，以好收成紀(jì)念周總理誕辰一百周年?！?/span>

　　我在吉縣文城鄉(xiāng)扶貧，隨同鄉(xiāng)書記馮繼平參加了南村這個群眾大會，聽了郭國娃最后幾句話后，覺得很納罕。鄉(xiāng)書記說：“郭國娃見過周總理，還在總理家吃過一頓飯。”更引起了我的好奇。

　　我來到郭國娃家，郭國娃十分深情地回憶起見到周總理和鄧穎超的經(jīng)過與情景……

我們村有個光棍老漢，叫胡天佑，不識字。當(dāng)時給隊里趕大車，趕車可是個好把式，人也很老實。那一年，解放軍修壺口下游的黃河大橋，住到了我們村，9連9班班長韓成斌住進了胡天佑老漢窯里。

過了一段日子，村里傳出一股新聞，說是胡天佑給鄧穎超拉過馬，給周總理喂過馬。人們說是聽9班班長韓成斌講的。眾人都不相信，說是胡天佑老漢胡說哩。我問過胡天佑，他說真是給鄧穎超拉過馬。沒有多少日子，韓成斌班長被部隊開除了，因為地私自給中央寫信。這樣人們更覺得天佑老漢是實實在在胡說了。

沒想到1971年1月19日，9連楊連長驚喜地對我說：“鄧穎超給胡天佑來信了。”?。∥矣煮@又喜，找到胡天佑，胡天佑拿出鄧穎超給他的信叫我看，我記得信是這樣寫的：

天佑同志：

接到去年8月5日韓成斌給國務(wù)院辦公廳的來信，熱淚盈眶，當(dāng)晚在電燈下給你寫信。我給寧夏你們老家發(fā)去三封信，沒有回信，以為你去世了1949年新中國成立后，我就住在北京，你為什么不給我來信？還是解放軍好。從來信中，我已經(jīng)了解了你的情況。隨信給你寄去200元，以后每月從我們工資中給你寄15元。你不需要麻煩當(dāng)?shù)仡I(lǐng)導(dǎo)。以后來信請和趙衛(wèi)秘書聯(lián)系。

鄧穎超給胡天佑來信了、來錢了。這又成了我們村和駐軍的一大新聞。人們不由得想到韓成斌班長。他已回到河南老家。聽說后來成了許昌鋼鐵廠的會計。

當(dāng)年9月，文城鄉(xiāng)書記楊茂山對我說：鄧穎超給胡天佑來信了，叫去北京過國慶節(jié)，你陪著去。我陪著胡天佑到了縣里，縣里說縣上去一個人，我不用去了。胡文佑說：“村里不去人，我也不去了?！边@樣，縣上去了一個干部。我們?nèi)?/span>16日動身，20日下午6點鐘到了北京站，下了火車，我們照著鄧穎超來信上寫的電話號碼拔通了電話，沒有五分鐘，一輛小汽車就來到我們打電話的地方，鄧穎超同志和秘書趙衛(wèi)親自來接胡天佑和我們。鄧穎超對秘書趙衛(wèi)說：  “車過天安門時開慢點，叫看看天安門?！?/span>

當(dāng)晚，鄧穎超同志把我們?nèi)税才诺街芯写Ｔ谀抢?，我們住?/span>13天，一天三頓飯，頓頓有人送，送飯的人姓康，我們叫他康師傅?？祹煾凋T輛自行車給我們送飯，車后一面一個簍，一個簍里裝的是主食，一個簍里裝的是菜。

22日上午10時40分左右，鄧穎超同志又到招待所看望我們。 一坐就是40多分鐘。鄧穎超拉著胡天佑的手說：“進北京后，我給你寧夏老家寫了三封信，沒有回音，真以為你去世了，很傷心．你家兄弟五個、姐妹五個，對吧？”胡天佑說：“對咯。”鄧穎超說：“四九年以后，我就住在北京，你該知道，為什么不給我來信？”胡天佑說：“我一個人能過咯?！编嚪f超對我們說：“長征路上，我三次動手術(shù)，都是胡天佑扶我上馬扶我下馬，過大渡過時，敵人的飛機轟炸，炸死了我的白騾子，是胡天佑把我背到一棵松樹下，脫離了危險。天佑，你還記得嗎？”胡天佑說：“記咯，記咯?！编嚪f超說：“小顧前幾天才走（小顧是警衛(wèi)員，叫顧玉平），你跟小顧打架的事還記得嗎？”胡天佑說：“記咯。我打了他兩耳光?！编嚪f超說：“小顧個子小，你個子高。我批評你還記得不？”胡天佑說：“記咯，記咯?！编嚪f超說：“你的優(yōu)點是忠誠老實，缺點是不愛學(xué)文化。給我拉了六年半馬，給總理喂了半年馬?！笨h上那位干部說：“胡天佑有功，縣上要按老紅軍對待他，說是沒個手續(xù)?！编嚪f超同志說：“你們還不相信嗎？手續(xù)就是一張紙。”縣上那位干部說：“我們縣窮，領(lǐng)導(dǎo)說看能不能鬧十輛汽車”。胡天佑說：“是咯，臨走縣上領(lǐng)導(dǎo)有這話?！编嚪f超說：“我不管汽車，要汽車找你們省委書記去。天佑同志，以后你不要麻煩縣上，我每月給你寄15元，節(jié)約點夠你花了?！?/span>

 臨走，秘書趙衛(wèi)提進一個大竹籃。鄧穎超同志說：“這個竹籃是越南一個朋友送的?！被@里盛著一條香山煙、一條中華煙、兩盒葡萄干、一包水果糖、一筒茶葉，還有北京鴨梨，滿滿的一籃子。   

鄧穎超同志走后，趙秘書又進來。問縣上那位干部來過北京沒有？他說來過幾趟了，很熟悉。趙秘書說：鄧大姐說了，叫你明后天回去，最遲25號離京。縣上那位干部說：我還要買個照相機。趙秘書說：相機我給你買。大姐說了，他們兩位沒來過北京，多住兩天。

9月24日下午，鄧穎超同志又來到我們的住地，叫我們上車，一起去一個劇場看戲，戲場里人不多，說是新排的，請領(lǐng)導(dǎo)審查，戲名叫《平原作戰(zhàn)》。第二天縣上那個干部就離開了北京。趙秘書說：大姐說了，給你們一個汽車，把北京轉(zhuǎn)轉(zhuǎn)。以后那幾天司機就拉著我們轉(zhuǎn)，頤和園、故宮、長城、十三陵等等都跑了。司機姓王，跟我都熟了。

29日上午10時，鄧穎超同秘書趙衛(wèi)又來看望我們。送給胡天佑一身軍用絨衣和一條皮帶，也給了我一條皮帶。

10月1日下午3時，我接到趙秘書的電話，叫下午別再出去，休息，一會兒有事。電話一放下，王師傅就開車進來，一進院就叫：“國娃，國娃，今天領(lǐng)你們到一個好地方?！笔裁春玫胤剑课液秃煊油咀宪囈恢毕?。車開進了中南海的北門，右轉(zhuǎn)左轉(zhuǎn)，停下車時，看見鄧穎超和趙秘書在那里接我們。

進屋后，鄧穎超說：“這就是我的家。今天在我家吃一頓飯，20日晚上，聽說你們來了，總理高興地沒睡好覺。這一段總理很忙，每天只能睡兩個小時，他很想看到農(nóng)村來的同志?！闭f到這里時，里間的門開了，周總理從門里走出來，?。∥业念^嗡的一聲大了！周總理握住胡天佑的手，說了一會話，說的什么我都沒聽見。周總理又握住我的手說：“你叫郭國娃，今年23歲了，是山西吉縣文城鄉(xiāng)南村的三結(jié)合小組副組長，對吧。你們那里舊風(fēng)俗破了沒有？群眾生活改善了沒有？革命生產(chǎn)抓上去了沒有？”總理一共問了我四句話，我只記住了三句，我當(dāng)時也回答了，答的什么，全記不清。

周總理出門后，鄧穎超說：“總理想陪你們吃頓飯，可是忙不過來，我陪你們。吃完飯趙秘書陪你們各處看看。國家困難，今年國慶節(jié)不大慶?！憋埡?，趙秘書領(lǐng)我們在北京城里轉(zhuǎn)了四個小時。

10月3日下午6時，我們離開北京，鄧穎超和秘書趙衛(wèi)親自到北京站為我們送行。我們坐的車開動了，鄧穎超同志還站在站臺上向我們招手。胡天佑同志哭了，我也哭了。

    郭國娃說到這里時眼淚又流了下來。我和在場的人也都半天沉默不語。

郭國娃告訴我，回到吉縣后，胡天佑就住到縣城，縣上給修了窯洞，還娶了個老伴。鄧穎超每月給他寄15元，直到去世。去世后國務(wù)院辦公廳還發(fā)來唁電送來花圈。

呂粱山忘不了，壺口瀑布忘不了，忘不了偉人的問候、偉人的情操，忘不了偉人的風(fēng)范。

一九九八年三月三日于吉縣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