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食住行是人類日常生活中的必需,而“衣”則是排在首位的。從兒時起穿著母親織的“老土布”走向人生之旅,一直到參加工作乃至進城了,才開始穿各種各樣的時興料子衣服。然而,多少年過去了,充滿母親溫馨之情的“老土布”衣服,卻久久使我難以忘懷和舍卻。正如唐朝花間派詩人韋莊在《贈姬人》中所描繪的那種情景:“莫恨紅裙破,休嫌白屋低?!?/p>
(一)
“老土布”是母親含辛茹苦才織成的。兒時的記憶中,母親大部分日子都是與“老土布”有關(guān)的活計度過的。先是種棉花摘棉花軋棉花彈棉花,緊接著就是紡棉花。紡棉花是個很有趣卻又很勞神的活兒,只見母親先把彈好的棉花,用一根高粱秸稈兒搓成細長細長的棉花絮子,才開始紡線。
母親白天是很少有工夫紡線的,大部分是在晚上紡線的。收拾完家務,點上棉油燈,母親就開始紡線了。只見母親坐在炕頭,盤起腿,一面搖紡車,一面有起有落地繞著紡的線。一個線疙瘩紡好了,再接著紡另一個。一個晚上,母親能紡好幾個線疙瘩呢。母親紡線并不誤哄孩子,她一邊紡線,一邊唱紡線的小曲兒。伴隨著那些小曲兒,我或玩耍,或幫母親整理紡好的線疙瘩。那時,母親最喜歡唱的小曲兒是家鄉(xiāng)流行的《織包頭》:“金包梳,銀包梳,我娘教我織包頭。
一下織了十八塊,城里官兒知道了,要我給他當嫂嫂。
許給我:金磚鋪的炕沿兒,銀磚壘的鍋臺兒,白鐵打的尿盆兒,青銅弄的暖瓶兒?!钡染€紡到能織一匹“老土布”的時候,母親就準備織布。織土布要先漿線,把紡好的線放在一個很大的面盆里,用稀面糊糊浸泡,然后用刷子刷均勻,這叫漿線。再用織布機上的絞車絞起來,絞線時,面盆里要壓一塊大石頭,這樣才能把線絞的緊緊的。做這件事,至少得兩個人,母親或請織匠,或請鄰居來幫忙。母親在村里人緣好,大家都愿意幫她。
等把線弄好了,母親就開始織布。那時,都是幾家合用一臺織布機??棽紮C是用老槐木做的,不僅結(jié)實耐用,織起布來還穩(wěn)當。母親大部分時間是在晚上織布的,白天還要下地幫助父親干農(nóng)活?;璋档挠蜔粝?,母親織布的技術(shù)卻十分熟練,手里一邊穿梭子,腳下一邊踏機子,眼明手快的。每當這時候,織房里就會傳來一陣陣“咔噠、咔噠”的響聲,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十分悅耳動聽。有時母親高興了,還回哼上一段小曲兒呢,小曲兒自然哼的還是最流行的《織包頭》。
母親織布的速度很快,十天半月的就把全家需要的“老土布”織好了!那些“老土布”足夠家人做衣服被褥鞋襪的了,有時糧食歉收了,還要拿出一些來換糧食吃哩!此情此景,多么像宋代詩人葉茵在《機女嘆》里描述的情景:“機聲咿軋到天明,萬縷千絲織得成。售與綺羅人不顧,看紗嫌重絹嫌輕。”……
(二)
兒時,村里人大都穿“老土布”,春夾夏單冬棉襖幾乎是那個時候最常見的一道風景線。“老土布”做的衣服雖然沒有綾羅綢緞乃至洋料子衣服美觀漂亮,然而卻很舒坦。這就是我格外喜歡穿母親縫制的“老土布”衣服的原因。
兒時,穿著露屁股露小雞兒的衣服,和小伙伴們風里雨里地瘋玩,一點兒也不怕弄臟弄爛了。到了上學的年齡,便穿上嶄新的“老土布”衣裳,風風光光地來到學校。尤其是到了夏天,穿著母親用白土布做的背心、汗衫,十分合體。開始還有點兒澀巴,時間長了,“老土布”變得柔軟光滑,輕飄飄的非常清爽!春、秋、冬三季的衣服,則要經(jīng)過漂染。母親就用家里那口鐵鍋,買來德國青染料,把“老土布”染成黑色的來做衣料。不論做啥衣服,“老土布”都要捶實弄平。母親就和大姐或二姐,面對面坐在捶布石前,你一下、我一下地捶布,直到把“老土布”捶得實實在在平平整整了才住手!只有捶過的“老土布”,做出來的衣服才整齊美觀。
上個世紀60年代初,我考上鎮(zhèn)里的完小和初中,就是后來在縣里五七農(nóng)業(yè)大學讀書時,也是穿著母親做的“老土布”衣服去求學的。衣服穿得時間長了,袖子、屁股和胳膊肘兒就會磨出洞來,母親就給補上補丁,繼續(xù)穿。有補丁的衣服雖然很扎眼,但穿著卻很舒服。母親補的補丁很整齊,像一朵含苞欲放的喇叭花。眼下一種時尚,不是很流行穿有補丁的服裝嗎?還沒等那衣服不能穿了,母親已經(jīng)為我做好了新衣服,那時家里雖然清貧,但母親總想讓我穿得體面一些!到了上個世紀70年代初,我在縣城參加了工作,時尚的布料多了起來,形形色色的化纖的毛紡的混紡的等等一些叫不出名堂的衣料日新月異,但我還是喜歡穿“老土布”衣服。直到幾年后結(jié)婚時,我才托朋友從北京買的時興衣料,做了身婚服!
(三)
中國人之所以對“老土布”情有獨鐘十分偏愛,大概是與古老的紡織和印染技術(shù)以及悠久的機具有關(guān)吧。不同時期的紡織品是衡量人類進步和文明發(fā)達的尺度之一。早在原始社會時期,古人為適應氣候變化,已懂得就地取材,利用自然資源作為紡織和印染原料,制造簡單的紡織工具。
中國機具紡織起源于五千年前新石器時代的紡輪和腰機。西周時期具有傳統(tǒng)性能的簡單機械巢車、紡車相繼出現(xiàn),漢代廣泛使用提花機、斜織機,唐朝以后中國紡織機械日趨完善。紡墜是中國歷史上最早用于紡紗的工具,它的出現(xiàn)不僅改變了原始社會紡織生產(chǎn),對后世的紡織工具發(fā)展影響十分深遠,并且作為一種簡單的紡紗工具,一直沿用了幾千年。
紡織品在商周時代的殷墟就出土有絲繩、絲帶。漢代的紡織品以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的絲麻紡織品數(shù)量最多。魏晉南北朝時,紡織品則以經(jīng)棉布為主,或許這就是“老土布”開始興盛起來的時期。隋唐時代,唐王朝官府專門設立織染署,管理紡織印染作坊,絲綢織品尤為發(fā)達。宋朝棉織品取代麻織品而成為大眾衣料,松江棉布被譽為“衣被天下”,開創(chuàng)了“老土布”新紀元。元代紡織品以織全棉最負盛名。明清紡織品以江南富于民族傳統(tǒng)特色的蜀棉、宋棉、織金錦和云錦合稱為“四大名錦”。
中國古代紡織革新家黃道婆的出現(xiàn),是中國古代“老土布”發(fā)達的里程碑式的標志。因為她把海南先進的紡織技術(shù)帶到江南,推動了江南地區(qū)棉紡織技術(shù)的進步和發(fā)展,使棉紡織走人尋常百姓家。
每當我穿著“老土布”衣服時,我的眼前仿佛出現(xiàn)那古老紡車的倩影;每當我穿著“老土布”衣服時,我的耳畔仿佛響起母親織布“咔噠、咔噠”的悠揚聲……“老土布”情結(jié)總是揮之不去招之即來時時刻刻縈繞在心中!(四)我的老家以及我所在的晉南地區(qū),于上個世紀50年代,曾經(jīng)是種植棉花和棉紡織業(yè)盛名天下的地方。著名勞動模范吳春安在1952年,種的棉花畝產(chǎn)達510.5公斤,創(chuàng)下全國棉花產(chǎn)量之最,因此受到毛澤東、周恩來等黨和國家領(lǐng)導人的接見和褒獎。臨紡、侯紡、襄紡等國有紡織企業(yè)的棉紡織品暢銷國內(nèi)外,為支援國家建設和提高人民生活水平做出了極大貢獻。遍布于家家戶戶的“老土布”手工業(yè)如雨后春筍般……然而,進入新時代以來,棉花種植仿佛在一夜之間就消失得無蹤無影,曾經(jīng)興旺發(fā)達的棉紡工業(yè)也隨之倒閉,“老土布”手工業(yè)成了鳳毛麟角,只有在個別旅游景點才能看得到!這種現(xiàn)象,與紡織工業(yè)和紡織品的消費市場有很大關(guān)系,尤其是新材料的出現(xiàn),花色品種的增多,仿佛一下子就把傳承了幾千年的“老土布”連同傳統(tǒng)的紡織業(yè)沖垮了!這當然是一種科技進步和文明發(fā)達的表現(xiàn),尤其是被譽為“會呼吸的綠色環(huán)保纖維”竹原纖維產(chǎn)品的問世,不僅為開發(fā)新興紡織產(chǎn)業(yè)、提高人民服裝水平提供了廣闊空間,而且對遏制棉紡織“與吃飯爭地”所產(chǎn)生的能源、糧食、資源枯竭危機,具有重要意義!然而,我們無論如何是不能忘記先人們創(chuàng)造的在人類歷史上曾經(jīng)輝煌與先進的紡織業(yè),尤其是大眾化的“老土布”的歷史功績的。自從人類脫離“茹毛飲血”和“樹葉為衣”的原始時代,進入文明社會以來,紡織品尤其是“老土布”棉織品,伴隨著我們的祖先度過了幾千年風雨滄桑,是一項寶貴的歷史遺存和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從而得到應有的保護和傳承!
作者:夏全發(fā)
責任編輯:鞏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