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一些沒有使用價值的東西,我們常常把它當(dāng)作廢物,譬如一些過時的報紙,一尾破損的犁鏵,又如爺爺生前睡過的那張竹床——雖然已散了架,但我還是舍不得扔掉。這么多年了,我覺得它是我精神上的一種寄托。每次回去看到它,我似乎感覺到爺爺還在世,他只不過是出了一趟遠(yuǎn)門,也許正在回來的路上,這樣想著,我心稍覺寬慰。
其實,在時光老人的面前,有哪一件物什不是未來的廢物,它們在風(fēng)雨中磨損著,因晝夜的更替而慢慢地變老,最終像一滴從懸崖上滴落的水珠,歸于崖下的池面,一聲脆響,劃上了自己消失的完美句號。
老家的屋場亦是如此。在我家屋后,有一條近30米長的土圩子,它是我兒時的樂土。記得那時圩子邊就有一棵蒼老的大樹,枝葉繁茂。炎熱的夏季,男人們總愛到那里去納涼,他們從自家搬上竹床,放在圩上的樹陰底下,躺著,任后山的風(fēng)吹來,任蟬聲繞過自己的睡意。那些趕不走的蒼蠅,輕捷地落在他們露出的皮膚上,細(xì)腳撓出煩人的癢感。每個烈日當(dāng)空的正午,我的爺爺都要在那里睡上一覺,他把雙手搭在肚子上,呼呼地睡,疲勞讓他無視這一切。我看到樹陰漏下的光斑,隨風(fēng)蕩漾在他身上。漸漸地,陽光照射過來,烤得爺爺不得不挪動自己的竹床。隨著時間的推移,樹陰自西向東,一點點地移著,人們也得跟著移,跟著時間的腳步,移到了另一處。移著移著,我的爺爺就移出了這個世界。
那棵大樹倒是想固定住自己的位置,它根植于泥土,根深蒂固,還有一根如同海碗般粗的藤從圩邊將它拉住,緊繞每一根大的樹枝。據(jù)父親推算,這藤的年齡與樹差不多。曾經(jīng)好幾次,父親想把這藤砍掉,原因是我們這些孩子總愛順藤爬上樹去,危險。而他每一次來到藤前,看到藤那樣不離不棄地糾纏著樹,他不忍心下手,也許他怕藤一旦失去,樹不知該如何面對風(fēng)雨,更擔(dān)心我們這些玩泥團的孩子,會失去一根無法彌補的“樂根子”。藤就這樣繼續(xù)繞著樹,越繞越緊,這是樹舍不得藤無依無靠,還是藤怕樹移了位置?它們默默相守著,看著屋場慢慢變老,看著土圩被風(fēng)雨踏平,而它們自己呢?時隔三十多年,它們倒在了時間的刀斧之下。屋場上的人都搬走了,剩下殘垣斷壁或已長滿野草的屋基。上次我回去,二叔告訴我,說是那樹和藤現(xiàn)在沒有什么價值,前些年被砍了,土圩也被鏟平了。頓時,我有一種說不出的難過,那個曾經(jīng)讓我快樂過的地方,那個曾經(jīng)看著我長大又走出村莊的地方,如今變成了野嶺,變成了村人眼中的廢物,它們被拋棄,被時間之草掩埋。
在回來的路上,我想到廢物堆,想到那些被處置過的許多廢物,它們在竊竊私語,相互訴說著當(dāng)年的故事。在它們心底,也許各自還在數(shù)落著曾經(jīng)見證過的新的生命,數(shù)落著已送走過多少年邁的長者。它們把語義丟在風(fēng)中,丟在歲月的河面上,用一種殘破之態(tài),正在被移出屬于我們的世界。
作者:一沁
責(zé)任編輯:鞏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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