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里幾場雨水一過,野草便蓬蓬勃勃地瘋長起來。打小就是在野草里瘋跑的孩子,對野草的那份親近,如窖藏的老酒,越來越濃郁醇厚了。
野草一樣旺長的少年時代,學校的功課不怎么當回事,一到暑假給豬割草像功課一樣成了每天的必修。父親總要我為家里那頭整天吃不飽的豬提供一日三餐,我老覺得他所用非人。當校長的父親在學校里能知人善任,而在割豬草這種小事的安排上卻屢屢失策。我雖然每天挎著籃子出去像挎著書包準點上學一樣,可在自由自在的野外,絕對不會比在學校里更自覺。
在外面我成了入水的魚和歸林的鳥?;@子一放,還有啥事能大得過玩呢。和小伙伴們一道打人家瓜地的主意,在荷花塘里揪蓮蓬身上剮得少皮無毛,爭吃剛烤好的紅芋給燙得呲牙咧嘴。玩耍中的時間總是過得飛快??傇谠摶丶业臅r候才想起空空如也的籃子,便急急忙忙四處抓撓,那般急來抱佛腳,一點都不亞于每次在考試前才匆匆拿起生疏的課本。不管是挺拔的姑姑苗,還是茁壯的抓抓秧,甚至渾身毛刺的七七芽,手忙腳亂地連根拔起,挖到籃里就是草啊。整個人包裹在草汁和泥土混合起來的濃烈的甜腥里。突擊交差的結果往往是,半籃子草根本經不住那頭豬的一通風卷殘云。整個暑假,它的肚子永遠都不怎么癟也不怎么飽,正如我一貫的考試成績不怎么低也不怎么高。在我少年成長的青澀記憶里,總是透著一股好聞的草香。
從當初不聽管教的孩子,到現在做了管教孩子的老師,角色轉變了,沒有轉變的是我和野草的親近關系。一放暑假,自己就變成了一個如假包換的農民,整個假期交給責任田的管理。其實說到田間的管理,就是管理那些長起來隨心所欲的野草。田里的野草長錯地方也就罷了,偏偏錯了還那么高調,沒有一點兒人在屋檐下的意思。無論如何也不能坐視它們對莊稼的喧賓奪主。我就拿十足的耐性對付它旺長的生機。雨三天兩頭的下,結果是野草拔不盡,雨后復又生。野草比那些調皮學生還磨人的性子。和野草的拉鋸戰(zhàn),往往占據了我大半個假期。我對那塊夏管秋收的土地的感情,竟然是和那些野草密不可分的?,F在地種的少了,管理起來也簡單多了。除草劑一施,至少一季里便一勞永逸,再無雜草之患。
于是在晨光中或者夕照里,那躬身拔草的鄉(xiāng)間一景再也難得一見。大家把地里面省出的時間慷慨地花費在牌桌上。沒有野草當然也沒有人影的地里,好像有一種荒蕪一般的冷清。
我現在居住的學校里,每個暑假本來寸草不生的校園,卻是野草瘋長。一個假期都要組織幾次對野草斬草除根。在野草剿殺現場,那濃郁的草香彌漫擴散,空氣里充滿熟悉而久違的甜腥。我往往會拾起一把身子已經發(fā)軟的野草,放到鼻子跟前來捕捉那已經細若游絲的草香。算是一種默默的祭奠。
作者:司葆華
責任編輯:鞏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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