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 親

2013-11-27 17:28:00 來源:臨汾新聞網(wǎng)

王友明

 

父親已經(jīng)88歲高齡了,每每夜深人靜之時,總是牽動我的思緒。有所思,便有所夢。父親幾乎是夜夜走進我的夢中。子夜醒來,心間彌滿著惆悵和牽念的我,便情不自禁地沉浸在往日的記憶里。

記事起我就知道,父親是一個苦命人。爺爺因病去世早,奶奶體弱多病,伯父工作在外,不能顧及家,叔父和姑母尚年幼,還未到成年人的父親便挑起了沉重的家庭擔子,過早地飽嘗了人世間的甜酸苦辣。沒有得到更多父愛的父親,深知父愛的珍貴。因而,自打我呱呱墜地起,父親就把我視若掌上明珠,給予特別的疼愛。最令我難忘的是6歲那年,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疾病纏上了我的身。父親揣著從親戚朋友們那里借來的錢,背著我走東串西,四處求醫(yī)問藥。一年過去了,錢也花完了,可我的病情卻不見好轉。街坊們看著骨瘦如柴、奄奄一息的我,無不流下憐憫的淚水。許多人都嘆息著說:“唉,這孩子是沒啥指望了?!笨蓛鹤邮歉改赣H的心頭肉,絕不會放棄一絲一毫的希望。父親變賣了家里所有值錢的東西,又借了40多元錢,繼續(xù)為我看病。不出一個月,錢就花光了,我的病情依舊。再到哪里去弄錢呢?父親愁得整日里唉聲嘆氣,母親愁得整日里以淚洗面。

好不容易挨到了秋天,老棗樹上的棗兒終于紅了。父親把200余公斤紅棗,用獨輪車推到收購站,換成了現(xiàn)錢,再度背起我,四處奔波著去求醫(yī)。爬在父親寬厚的背上,我感到無比的溫暖。瑟瑟的秋風中,我看到父親流淚了;盈盈的淚光中,年幼的我體味到父愛的寬厚與博大。這種愛,是最深、最刻骨銘心的愛。許是命不該絕,抑或父親心誠,我的病竟?jié)u漸地好起來。鄰居們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這話,父親相信。因而,上學前,父親給我起了一個讓人一聽就難以忘懷的名字:有名。父親希望兒子將來“小有名氣”,其名字能為大家所熟知。在這個普通的名字里,飽蘊著一個古樸憨厚的農(nóng)民對兒子的殷殷厚望與眷眷深情,對光宗耀祖的向往與憧憬。好在我上學后,學習刻苦,在班上幾乎是一路遙遙領先。小學四年級的一次數(shù)學競賽,在15所學校數(shù)百名學生中,我獨占鰲頭;后來,又在31所學校千余名學生的數(shù)學競賽中,奪得了第二名;升學時,以并列第二名的成績考上了高小。父親古樸憨厚的守望里,一直充滿著為人父的幾分欣慰。

那時候,盡管家里十二分地拮據(jù)艱難,但為了能讓我跳出農(nóng)門,走出世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辛酸,父親常常是頂著星光出門,又頂著星光回家,或在附近鄉(xiāng)村,或在周邊城鎮(zhèn),挑著一副擔子不停地穿街過巷地跑著賣香油。至今,我都有點不明白,那每天百十里路父親是怎樣用一雙腳量過來又量過去的。那么艱難的奔波,卻還得省吃儉用著。父親用以充饑的多是摻著菜葉子的糠窩窩頭,解渴的多是涼水。長時間的奔波加上頓頓糠菜窩頭涼水,父親患上了嚴重的胃病。即使如此,父親也一天沒有停止過奔波。正是父親的辛勞,才換來一家五口人的衣食和我的上學費用。只要憶起這些,我都禁不住熱淚盈眶。

一個飄雪的冬天,我穿上了綠色軍裝。填寫入伍登記表時,我悄悄地將我的名字“有名”改為“友明”。臨走的那天,父親執(zhí)意要送我,說是我第一次一個人出遠門,他放心不下。在鄉(xiāng)政府,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告訴了父親改名的事。沒想到,父親沉默片刻,竟然興奮地說:“也好,朋友遍天下,前程更光明?!闭f完,父親一會兒為我拉拉衣服,一會兒為我整整挎包,臉上溢出綿長而深沉的牽掛。我知道,父親開始是不想讓我來的,怕我以后會留在遠方。但后來父親還是想通了:只有讓兒子出去闖一闖,才能長見識,才能出人頭地。父親對我傾注著殷切的期望啊!我也知道,兒子是父母放飛的風箏,路有多遠,線有多長。就要上車了,父親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布包,把一沓皺皺巴巴的1角、2角的紙票,塞給了我。捧著零零碎碎的角票,望著雙眼布滿血絲和淚水的父親,我像觸了電一般地站在那里,早已是淚水滿腮了。當汽車啟動的那一瞬間,我暗暗發(fā)誓:一定要對得起父親!

到了部隊,我一天也沒有放棄父親給的這個最偉大的機遇。通過一天天緊張艱苦的軍營生活,我一步步地走向成熟。在組織的培養(yǎng)教育和自己的積極努力下, 6年后,我真的提干了。這喜訊,仿佛一團熊熊燃燒的旺火,潛入父親的胸膛,父親的心潮沸騰了。從此,不管農(nóng)活多累,也不管生活中遇到多少困難,父親的臉上總是掛著笑意。兒子終于跳出了農(nóng)門,吃上了“皇糧”,成為世代躬耕的家門里第一個共和國的軍官,父親感到無比驕傲與自豪。

那年,當我急切地奔向久別的老家時,我流淚了。沿著熟悉的故鄉(xiāng)小路,我像一根青藤向家中蔓延滋長著。遠遠地我就聽見一只喜鵲,在嘰嘰喳喳地報喜了。聽到這叫聲,我既感激又心酸。許久不見父親了,他老人家還好吧!

夕陽從西天邊斜照下來,撒在平平展展的田野上,給小鄉(xiāng)村鍍上了一份恬靜、一份和諧。猛然間,我瞧見一個辛勤勞作的身影:弓著背,右手扶著犁,左手揮舞著一條細長細長的鞭子……那就是我的父親,我操勞一生的父親。

“爹!”我大喊一聲,背著沉重的旅行包,瘋狂地向父親奔去。

父親聽到喊聲,也扔掉犁向我跑來。我一下子撲到父親的懷里,失聲痛哭起來。父親沉穩(wěn)地站在犁溝里,用滿是老繭的雙手把兒子緊緊地擁在懷里,就像平靜的大海擁抱著一滴水。父親的淚水涌了出來,落到了我的肩膀上、脖子里。半晌,父親才低低地說了聲:“孩子,咱回家吧!”我抬起頭,敬重地凝望著父親的面頰:他兩鬢又增添了不少的銀絲,額頭上密密匝匝的皺紋被歲月之刀鐫刻得更深了,一雙歷經(jīng)過無數(shù)滄桑的倦怠的眼睛放射出愉悅的光芒。我心疼地說:“爹,您老了,也瘦了。”爹說:“能不老嗎,都快10年沒見了?!闭f這話時,父親的眼里分明寫滿了無奈與擔憂。

出于所有天下父親對兒子的舔犢愛心,第二天一大早,當我還在甜蜜夢境中的時候,父親便騎了輛自行車去趕集了。九點多鐘,父親采購回來許多好吃的,母親親自下廚,做了一桌豐盛的午餐。我和父親邊飲酒,邊敘別離之情,母親坐在一旁靜靜地聽著。說到激動處,我流淚、父親流淚、母親也流淚。我含著眼淚告訴父母,不管是月圓月缺之夜,不管是清晨或是黃昏,只要有一刻的空閑,兒子也會抬頭東望,默默地祝福二老健康長壽。父母親說,他們每時每刻也都在掛念著我。是啊,父母與我,彼此的思念就這樣只能被日子一層層地加厚。好不容易回一趟家,我絕大部分時間陪著父親下地干活,父親卻怕累著了我,總是讓我干點輕活。偶爾,去串親訪友回家晚了,父親總是不顧勞累,披著濃重的夜色,沿著我回家的必經(jīng)之路去接我。不知不覺,歸隊的時間到了,父親用自行車把我送到汽車站。汽車駛出很遠了,我回頭一望,父親仍然站在那里,仿佛一尊雕像。我的心驟然感到一陣灼痛,淚水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2002年初,曾因左腿根部創(chuàng)傷性關節(jié)炎伴股骨頭壞死,行全髖關節(jié)置換術后,一直拄著雙拐行走的父親,有次串門時不慎扭了一下。誰知,這一扭不要緊,竟使左腿膝蓋處的骨頭斷裂了。醫(yī)生說,父親年老體弱,骨頭松散,不能手術治療,只能臥床休養(yǎng)。其間,弟弟幾次要打電話告訴我,都被父親勸阻了。直到“五一”放假回家時,才知道父親扭斷腿的事。我埋怨為什么不告訴一聲,父親笑著說:“你轉業(yè)時間不長,工作還不太順,怕影響你唄!”我被父親的話感動了:已經(jīng)風燭殘年的父親,竟然還是一如既往地關心支持著我的工作。這種愛,是最偉大、最無私的愛。頓時,父親的形象在我的心目中更加高大了。我在家住了10余天,離開時,父親仍舊躺在床上,我真不忍心向父親辭行。父親知道后,讓弟弟把我叫到身邊,微笑著對我說:“孩子,放心地走吧,有你弟弟他們照顧,我不會受罪的?;厝ズ螅残墓ぷ?,別惦記家。”話雖這樣說,可我還是從父親的臉上讀出了一絲依依不舍的神情。

回到單位,日夜牽掛著父親的我,隔三岔五地打個電話,詢問一下父親的病情。為免除我的牽掛,父親也經(jīng)常讓弟弟或侄女給我打電話報個平安,但我不信。直到不久前,從一位同學口中得知,堅強的父親已經(jīng)恢復了健康,又能行走的消息后,我一直懸掛在心頭的石頭才算落了地。我了解父親的脾氣,幾十年來,“忠孝不能兩全”的古訓,一直深深地刻在父親的心底。不管家里有多大困難,只要父親能扛得過去,是決不會叫我分心的。

寒來暑往,花開花落,一晃30多年過去了。工作中,我有過失敗的沮喪,也有過成功的喜悅,而最大的收獲,是從父親那里得到了愛,也學會了愛。我曾把對生活的體驗和人生的感悟,寫成散文,發(fā)表出去。父親知道后,很是高興,對我能對人生作深層次的思考,大加贊賞。我深知,這贊賞里,充分體現(xiàn)著一個為人父者對兒子的摯愛和厚望。我很感謝父親,父親不僅給予我生命,而且給予我生活的勇氣和工作的動力。雖然貧困的家境沒有給我留下什么財產(chǎn),但貧困背后所蘊藏的人生財富卻是最寶貴、最富有的。它讓我堅強、催我奮進、使我自強自立。真的,是父親多年的理解和支持,使我明白了什么是偉大無私的父愛;是父親的言傳身教,使我明白了一個道理,生命的意義在于拼搏與奮斗、堅韌與充實。

回首往事,我領悟到:父親就是一座山,一座高聳挺拔的大山。背靠這座大山,擁有一份厚重的父愛,不管前行的路途上,有怎樣的荊棘和崎嶇,我都會從這座大山里、從這份厚愛里,獲取力量和勇氣,一路高歌地去披荊斬棘,踏平坎坷成大道,鑄就人生的輝煌!

父親,親愛的父親,您是我永遠的牽掛,身在異鄉(xiāng)的兒子衷心地祝愿您:健康長壽!

(原載《臨汾廣播電視報》副刊2002年12月17日、12月24日,《山西日報》文藝副刊2003年7月1日,2004年11月,在第二屆“古風杯”華夏散文大獎賽活動中,榮獲優(yōu)秀獎,收錄由《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出版的《華夏散文精選》、2005年11月,收錄由《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出版的《中國當代散文大觀》)

 

責任編輯:秦芳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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